王嘉鹏：谁解填海区沉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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填海区地面沉降不可避免，工程技术上早有应对方法，但尚无法规可依，责任也难以界定
《新世纪》周刊 记者 王嘉鹏

• 填海区出现的地面裂缝
  

　　深圳多个填海造地小区出现沉降现象，经媒体报道引来广泛关注。

　　深圳市宝安区的中心区，大部分是十年前填海而成。在该区域楼盘“深业新岸线”，小区广场地面呈现高低不平的波浪状。小区门口一家便利店前地面下陷，形成显眼的裂缝。与“深业新岸线”一路之隔的“幸福海岸”楼盘附近，由于人行道地面部分沉降，看上去就像是多出了一级台阶。

　　深圳市宝安区建设局在公开的情况通报中解释，之所以出现沉降，是由于室外地面与建筑物主体结构交接处产生明显的沉降差，而“建筑物主体结构未发现异常，主体结构是安全的。”

　　但人们的担心并未就此消失。

“踩上就是不踏实”

　　在上述填海区的地面，形成最多达十几厘米深的沉降，非一朝一夕之力。“深业新岸线”附近店铺的员工说，地面下陷已经出现很长时间，“物业也修补过，但还是继续往下陷。”

　　媒体报道之后，深圳市建设部门于4月上旬先后两次组织专家进行现场勘测。其中，第二次勘测可谓阵容强大，勘测专家包括年过九旬的原深圳市建委总工程师倪克强、76岁的中国地质大学教授沈孝宇等。

　　专家组对“深业新岸线”进行初步勘测后，认为小区内广场存在明显和不均匀下沉，但小区内的主体建筑尚未发现有安全隐患。

　　对于这个结论，多位专家表示认可。香港大学地球科学系副教授焦纠纠告诉本刊记者，建筑物的地基直接建在坚实的基岩上，安全性不会受到周围地面沉降的影响。“深圳的这些区域基岩并不深，工程上很容易就可以把地桩打在基岩上，安全应该没有问题。”

　　深圳市勘察测绘院有限公司总工程师丘建金也对本刊记者说，按照现行工程安全体制，新建建筑物必须达到沉降监测的要求，才能通过验收，而合格的标准是建筑物沉降速度低于每天0.02毫米。“达到这个要求，说明建筑物自身的沉降情况已经稳定了。”

　　室外地面的沉降虽不危及建筑安全，但绝非毫无隐忧。埋在地面之下的各类管线，就有可能因沉降而发生变形或破裂。当然，丘建金表示，燃气管道自身已经做了加固，燃气公司也会定时检修，基本不会受沉降影响，可能出问题的主要是供水和排水管道。事实上，在地质条件复杂、有长期沉降历史的上海、杭州等地，地面沉降造成水管破裂的事故历年来屡见不鲜。

　　无论如何，看得见的沉降对居民心理会有很大影响。“就算安全上问题不大，看着还是别扭，地面高低不平的，踩上就是不踏实。”“深业新岸线”附近一位店铺的老板对本刊记者表示。

　　在出现沉降的填海区域内，也有二手房买家以沉降隐忧为理由，试图压低房价。深圳建设部门则要求，对下沉区域进行长期观测，并最终公布数据结果，同时制定修复方案，向业主公布。

填海区现实

　　对新建的填海造地区而言，地面沉降是无法回避的事实。填海区域原本为淤泥覆盖，而填海土层也有很大一部分由淤泥、回填的松软土层组成。在自然状态下，这些含水较高的软土需要一个较长期的过程，才能达到固结密实。这期间，地面会不断缓缓沉降。

　　“香港国际机场依然在沉降，香港的相关部门也经常检查并做必要的修复。”焦纠纠说，地面沉降对道路和机场威胁最大，这些工程对沉降控制的要求也最高，但对于填海区建筑工程来说，就算以最好的技术处理，沉降依然是客观存在的。

　　填海区内如果大兴土木，开挖地基深坑，降低了地下水位，更会加速地面沉降的速度。深圳市宝安区建设局在通报中也承认，宝安中心区大量的深基坑工程加速了该区域的地面沉降。

　　焦纠纠则指出，在工程建设中，应当保证基坑之外的地下水位不下降，必要情况下应在坑外建设注水井，保持外部水位稳定。

　　不过，他同时认为，即使工程造成地下水位下降，也是一个短期过程，一段时间后能够自行恢复，“填海区的整体沉降是个缓慢的过程，引起短期强烈地质灾害的可能性很小。”

　　在同样拥有较多填海造地面积的珠海市，由于填海区早期建设并未重视软基土带来的沉降问题，造成的后果较为严重。2008年，有媒体报道指出，在珠海的金湾、斗门等区域内，一些路面呈波浪状，部分桥梁与道路的连接处出现明显的高度差，一些较早建成的楼房在沉降过程中发生开裂。

　　此外，在天津和宁波北仑等地一部分未进行整体软基处理的填海区域内，沉降带来的问题也时有发生。

　　广东省地质调查院支兵发及其同事曾公开撰文说，建于新近沉积的软土分布区的工程建筑，大多不同程度受到软基沉降的影响。这不仅造成南部沿海数以亿元计的经济损失，而且导致部分商住楼无人问津，严重影响投资环境。

　　另据丘建金介绍，国内工程技术界更关注填海区域前30年的沉降情况。他举例说，深圳当初对福田保税区填海工程提出的控制性要求是，土地出让后30年内，地面沉降不超过15到20厘米。

如何控制沉降

　　填海区的地面沉降不可避免，但在工程上早有应对方法。最主要的手段是软基处理，即利用技术手段在短时间内加速土层固结，让地面在开发之前就完成大部分的沉降过程，达到更稳定状态。此类处理手段，也早已广泛应用于道路、机场等工程建设中。

　　然而，如何对填海区，尤其是填海工程的整体地面、市政地面、商用住宅外的普通地面等进行软基处理，在国内并没有相关法规或强制标准。由于缺乏规范，发生沉降后，责任也难以界定。

　　参与过多个填海区勘测和建设的丘建金说，由深圳市政府投资建设的填海项目，如福田保税区填海区、红树湾填海区等，均采取新的模式，对地面做了整体性软基处理，之后才进行土地出让。“福田保税区的填海，花了1个多亿来做软基处理，做了两年时间才交工。当时填海区里有7米厚的淤泥，做了软基处理之后地面沉下去1米多。”

　　但仍然有不少填海工程并未对填海区域做整体的软基处理，而是直接将填海后的原始土地交给工程建设方，沉降控制的责任就落在各工程建设方身上。一些大型政府工程，或者是更负责任的开发商，通常会认真进行软基处理，但也难免有人不尽心尽力。

　　外观造型酷似竹林的宝安体育场位于宝安中心区的填海区，是深圳市举办2011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比赛场馆之一。早在2008年9月，建筑物的地桩设计图刚完成时，软基处理工程就已完工。宝安政府在线今年1月的新闻稿介绍说：“宝安体育场位于冲积滩涂上的人工填土区，沉积淤泥最厚处达15米，最薄处也有7米之深。淤泥软土地基承载力低，必须进行软基处理才能达到主体工程施工要求。”

　　深圳万科的“兰乔圣菲”别墅楼盘与发生沉降的“深业新岸线”仅隔一条公路，但其楼盘附近未见沉降发生。该项目的经理张先生说，当时选用的水泥搅拌桩技术，可以快速处理会发生沉降的软基土地。

　　房地产项目中软基处理的方法主要包括预压堆载和水泥搅拌桩。前者是用压力排出松软土中的水分，使其固结，往往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完成；后者则是直接将以水泥为主的固化剂与松软土搅混，达到固结的效果，其成本更高，但处理速度较快。

　　宝安中心区的另外几个楼盘，则没有对室外地面进行软基处理，地面沉降自然十分显著。在无法规可依的情况下，一些开发商也愿意选择节约成本的方式。而宝安区建设局在调查沉降事件之后的通报中，方针对新建建筑工程，“要求建设单位积极有效地对建筑周边室外软基进行处理，尽量避免再出现此类问题。”

　　时间，也是应对沉降问题的一个解决方案。焦纠纠说，香港的老填海区有空着十几年不开发的，自然沉降比较充分。而现在内地的建设工程多急于开工，等不了那么久，所以在工程交工之后，自然沉降还会继续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