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经济发展之后每个城市都是同一副模样,我们的城市为什么越来越没有特色?我们如何能够留住集体记忆的空间?城市要能够寄托认同,成就归属感,表现意义。要留得住它要实现公共化,才可以利用法律制度保护它。“地方”这两字,是生活的地方,天圆地方,这个背后有一个宇宙观。”2014年5月19日晚,台湾建筑学家、社会学家夏铸九教授在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报告厅做了题为“城市文化的重建:公共空间作为改变的起点”的演讲,活动由凯风公益基金会和腾讯思享会联合举办。以下为夏铸九演讲实录:
经济发展了 城市的问题严重了
夏铸九:今天主题是“城市文化的重建——以公共空间作为改变的起点”。讨论文化的课题,最忌讳高谈阔论,把文化当做一个上层建筑,讨论观念性的东西,用北京话来说就是真的是不接地气。
虽然财富进步了,但是城市越来越不适合人居。很多经济学家认为当经济发展了这些问题就解决了。城市的问题,其实就重重的质疑了经济学家的基本假设。我的意思就是经济学家脑子太简单,他们算一算数,建一些模型就OK了。很多经济学家完全不知人间疾苦,完全不知道经济发展会使都市问题变得更严重,生活的环境恶化了。假如说台湾还有经济学家执迷不悟的话,应该把他送到大陆他一定会懂。让他来大陆上班的时候挤一下公交,让他从燕郊挤到CBD。开车30分钟的距离,结果因为堵车开上两个小时,回家再用两个小时。(现场笑)更“精彩”的是,因为年轻上班族实在太辛苦了,等车就要等很久,就让他爸爸妈妈帮他排队,这样至少让这一家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,年轻人多睡一个小时。
我们不得不接受各类型的污染,包括土壤污染、水污染、空气污染,污染已经不是都市问题,而是危机了,是象征性的表现。看北京的雾霾,常年都这样,不是北京一个地方有雾霾,这正是近两、三年一个戏剧性、象征性的表现,已经是危机了。雾霾跟都市的其他问题一样是普遍存在,无处躲藏的,例如堵车。新华网上拍的北京的“首堵”的照片,简直震憾全球,市民都要挂在公交车上,门都关不了。很多发展中国家,经济发展的过程中,都市的基础建设,特别是地下看不到的基础设施是跟不上的,假如跟上的话,GDP就去掉了多少,因为那个非常花钱的。这是所有发展中国家这是一个共通点。
每个城市都是一个样子
我今天要讨论的是这个城市正变得越来越不友善,充满敌意。在这样的情况下更难期望城市各具特色。经济发展完成以后你会看到每一个城市都是一个样子。所以就有很多人指责,建筑设计、城市规划行业的专业者是不是有问题呢?不讲中国大陆,就讲台湾,我亲身经验已经有好几次了,有一次暑假我在台大校园里,还在工作,忽然有一个老头敲门,跑进来,不会讲中文,他是广东台山早期移民美国的,他的祖辈修铁路的,后来留在了美国,他后来成为加州一个不大的城市的建筑师。他第一次来到台湾,觉得怎么天下有这么丑的城市?他说这个城市到底有没有建筑师?他见人就问然后问到了台大门口的校警,然后指到我们那儿去了,一进门就说你们有没有建筑师?然后开始发牢骚,说你们这个城市怎么会这么丑?这是亲身经验。
还有一个泰斗级的地理学家,请他到台湾来,找他跟记者们聊聊天,结果那些记者坐了满满一堂,教授一进来反问他们,请问台湾为什么这么丑?记者被他问的都答不出来。经济发展过程使台湾的城市没有特色了。曾经欧洲有一个记者,在北京呆了一阵子,他预言10-15年以后北京就是台湾,我说“你在诅咒”北京啊? 再讲欧洲的经验,我在台北,碰到过很多欧洲派来的商业机构代办,他们一般都是娶了台湾老婆的人,一住就很久。我的欧洲朋友一到台北的时候就会说,老天哪,这种城市你怎么住得下去?这种地方丑得要命,怎么住?这是典型的欧洲人。但是他们住了半年以后就知道我们的城市比较快乐。跟美国清教徒的城市比起来,我们的城市天天像过节。所以尤其到美国读城市设计的,他们的建筑观跟美国城市一样,回来以后一定充满挫折,他们的知识告诉他们,开餐厅都不能离教堂很近,因为开餐厅酒水才是真正的利润来源,教堂旁边喝酒,是冒犯神灵。
城市为什么越来越没有特色?
城市的生活,东西方是非常不同的,我们的城市为什么越来越没有特色了?文化是表象,是城市的价值观的表现,要表现文化,追求一些意义。有些东西是我们更深的信念,更深的价值观,不是杀鸡取卵、竭泽而渔,不只是赚钱,不只是谋生,还有更深的意义。我有信心,我们的城市是有的,北京城过去的伟大用不着我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。看候仁之先生说起北京,从水到中轴线,北京城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,了不起的城市,上合星辰,下应地理,这才是首都。连小的清代的最后一个省城台北城都是坐北朝南,上定北斗七星的,北极星对着轴线,被一个德国学者的一篇论文写说,这是最后的风水城市。
追求意义在现代都市设计里都不太谈了,会说你是迷信。那种城市浅薄无味,如果不信的话,假如说先看外国,看英国的路很多是ABCDEF、直的路就是12345678,问你家住哪里?DF78街,好像是解析几何的轴线,这种城市不适合人居的。再说一点,我来北京到了望京小区,这就是我的同行犯的错误,北京是坐北朝南,望京就折了一个角度进到望京就迷路。出租车师傅听我这样一问就共鸣了,下面什么难听的批评都出来了,他在里头绕不出去。台北市的南边,那时候叫台北县做都市计划,这些“都市计划”的老祖宗就是英国人,英国人讲花园式建筑,于是那里被城市建设者移植一个英国花园的版本,英国当年是坐着马车,路是弯的,他们也跟英国那样造马路,结果造成的后果,只要到台湾永和市区都不敢多转弯,多转两个弯就迷路,就回不来了。马车和汽车是两码事的。
经济发展是创造性的破坏过程
一句话概括,这个过程被称之为创造性破坏的过程,整个资本主义发展就是一个创造性的破坏过程。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,旧的不去,新的积累怎么会被激励呢?所以我才说泰斗级那个国外学者来了,问台湾的记者说,台湾为什么这么丑?为什么?因为这是一个创造性破坏的过程。既然是一个创造性破坏的过程,那么我们的空间如何留住集体记忆?我在小时候,看老北京人们写的文字,梁实秋讲到的北京,老舍写到的北京,骆驼祥子、北京的那些胡同太美了,更不要说城南旧事,后来看了电影,连那个小偷我都觉得有好感。我们为什么这么狠,都把这些干掉了呢?这一定是有更大的力量在推动。
我对北京同行说,假如说北京四合院不好好保住的话,不要等到下一代,一定有人修理你,叫这一代人的失职,没有四合院没有胡同不叫北京。我们如何能够留住集体记忆的空间?我们要让它公共化,要留得住它要通过法律和制度手段,;变成公共的,才可以利用法律制度保护它,划为公共空间就不是私人财产。南京有一个市长要把法国梧桐砍掉两排,那个市长还是中国林业大学毕业的。结果南京市民很厉害,闹到了中央,南京市民有市民文化,这是好事。这样的事情传到台湾,我们台湾对南京市民很尊敬。
城市要能够寄托认同感、归属感
城市不是木头、石头、钢筋混凝土的城市,是市民的城市,人是最重要的。城市如何被市民们享用?这是第一。第二个是能够寄托认同感。当你离开这个城市你还会想她,会怀念她。好的校园、好的城市、好的街道,好的市区都是能够寄托认同感的。 第三个更高的层次就是成就归属感,觉得这就是我的城市,我是这个城里的人。举一个例子,你到巴黎去,书店里会看到一个小册子,绝对不是用法文写的,经常是由日文和英文写的,《如何30天变成一个巴黎人?》日本观光客就是想成为一个巴黎人。各位看过《三剑客》,达泰安从乡下来到巴黎,文化上他努力地想要从一个外乡来的少年变成巴黎人,这是文化身份的转变,这个身份的转变就是认同感的转变。埃菲尔先生他作为一个土木工程师,他也不是巴黎人,从小他妈妈第一次带他到巴黎,看到了这就是首都巴黎,之后才成为巴黎人。
梁先生的太太,林洙女士,她的父亲是清华毕业的,她要读清华建筑史的时候,她父亲说你从前门轴线然后到景山眺望,登楼眺望,这才是北京。我的一个北京朋友,她说我是在北京读中学,中学的时候登到景山,北京是绿林之海中一片金黄,中间是紫禁城,眺望以后是一片黄色的城市。这是她的措词,非常生动,这才是北京。所以,城市要能够寄托认同,成就归属感,能够表现意义的地方。“地方”这两字,有一些朋友中文不好,就译成场所,这个没有办法跟我们的文化对话。场所多么抽象,一定要翻成地方,这是生活的地方,天圆地方,这个背后有一个宇宙观。
凯风公益基金会于2007年3月设立,是国家级的非公募公益基金会,也是首批由企业发起、国家民政部批准设立、并由国家民政部作为业务主管部门的公益基金会。凯风基金会定位于对人类更高层次需求的关注,致力于人类精神境界的提升,通过对有价值追求人群的引领,实现推动人类进步,促进社会发展的愿景,其使命是推动人类共同价值的理解、推动人类多元文化的共生;促进社会转型的平衡实现、促进社会公正的普遍建立。成立七年来,凯风基金会一直关注,并人文、教育、社科和艺术四大领域进行探索和实践,开展了凯风学者、凯风学子、凯风讲座等公益项目。此外,凯风基金会还与清华大学合作,共同设立了清华大学凯风发展研究院,并在成立之初捐建了清华大学凯风人文社科图书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