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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开天辟地的神话里,有一篇是这样说的,说在宇宙初生的时候,是混沌不清的,如一只鸡蛋,后来,浊气下沉成了大地,清气上升变是天空,天地都安排好,就生出了第一个人,一个孤独的巨人,叫做盘古。我喜欢这个神话,喜欢他们将那清浊相混的鸿蒙比喻成鸡蛋,鸡蛋变成了宇宙。
谁不爱吃鸡蛋呢?在平底锅里煎一个荷包蛋,当做早餐,嗅闻着咖啡香气,听着油锅里吱吱吱蛋在凝结的声音,真是非常幸福的感受啊。我喜欢半生熟的荷包蛋,蛋白边缘最好还有一点焦脆,淋几滴酱油,配全面包吃。轻轻挑破蛋黄,金黄色的汁液涌出来,像阳光温柔筛过窗边挂在睫间。用烤过的面包沾着蛋汁吃,然后再将凝固的部分切成小片,细细吃尽,可以抵得过一个甜蜜的亲吻。小孩子多半都蛮喜欢吃蛋,端午节争先恐后的抢着将蛋竖起来,常常是失败的,而且还要经过冗长的过程。大人陪着我们竖蛋,说是念书都没有这样的诚意专心。母亲说起她黄发垂髫初懂事理时的故事,说起她家里养的鸡生了蛋,便让母鸡孵,每鸡孵了好多天中海达也没动静,姥姥便盛一盆温水来,将鸡蛋搁在水上,如果鸡蛋在水面上滚啊滚的转动,就表示小鸡几乎生成了,在踩水呢。若没生成小鸡的蛋,便静静沉下盆底。"可以捞起来吃啊。"我们一旁嚷嚷。母亲说孵不出来的蛋也坏了,吃不成,只得丢掉。我想象着在黄河故道大沙河畔,那个被太阳晒得黧黑的小男孩,满怀希望的在母鸡肚子下面取出孵过的蛋,却都是吃不得的。
然后,三十年后,我们在黄河故道大沙河畔,在那座倾圮的院落里,遇见最丰盛的鸡蛋宴。陪着母亲返乡探亲时,姥姥已经过世好些年了。十一、二岁的母亲离家时只当是去远方旅行,脚步如此轻巧的跨过院墙,却花了三十个寒暑,才又走回来。姨妈们一路哭着迎着我们回家,稍稍休息之后,为我们端上一大碗一大碗补品,白糊糊的,原来全是水煮蛋煮白糖水。每人的碗里大约有七、八只水煮蛋,我们五个人可能吃掉他们半年或者一年的蛋了。在围绕着的孩子欣羡的眼光中,亲人催促我们,吃吧,吃吧,多吃点,好补的。那个黧黑的小男孩,隐约也在窗边,看着我的蛋。我将白糖水喝了几口之后,放下筷子说,我不喜欢吃蛋,给小孩子吃吧。孩子欢快地一拥而上,他们的大快朵颐减轻了我说谎的愧疚感。
其实,我是爱吃水煮蛋的,特别是酒酿煮蛋。从小家里总有亲朋好友送的自制酒酿,寒流来临的夜晚,就用小锅煮甜酒酿,厨房里全是甜酒蒸发的香气。起锅前敲开蛋壳将生蛋坠入酒酿里,整颗水煮蛋浮在酒酿上,我故意戳破蛋黄,就成了黄金酒酿了。我近来感到兴趣的是虾仁烘蛋。新鲜虾仁先用姜和酒浸过,再用蛋清裹一裹,放进油锅里炒熟,捞起备用。打几个蛋放进油锅里翻炒,将熟时放入虾仁,在翻几回,两面都呈现麦黄色,成一个蛋饼。虾仁埋在蛋里,保持幼嫩;蛋汁吸收了虾的鲜甜,特别惹味。
不会做菜的人常常会说:"我会炒蛋啊。"连蛋都不会炒的人,煮方便面时也会放一颗蛋,蛋是这么亲切的东西。或许是受了母亲讲的故事的影响,我在敲开一只蛋的时候总会想,这个未知的小宇宙里,是否曾经发生过一只鸡的可能呢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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